康熙四十六年。

又到了後宮眾嬪妃和幾位皇子福晉來給皇太後請安的日子了。

慈寧宮內。

皇太後樂呵呵的坐在上首, 慈眉善目的，就像一個普通的富貴老太太，她瞇著有些看不清的眼睛，挨個打量屋裏的妃嬪、福晉。

看了一圈, 確定一個不缺, 她才滿意的收回目光，擡手把最喜歡的孫媳喚道面前：“老五家的, 來, 上來給皇祖母看看。”

五福晉是個圓臉的溫婉女子, 她家世是眾多皇子福晉中最低的, 也因此不是很得五阿哥喜歡，更沒有子嗣傍身, 或許恰恰因此, 反而入了皇太後的眼。

畢竟……皇太後當年也是不得丈夫愛重, 未能誕育子嗣, 看著五福晉，她多少有看著世界上另一個自己的感覺, 便忍不住多護著些。

五福晉微微福身，輕聲笑道：“是, ”便依言上前, 走到太後的面前，俯下身子，好讓皇太後看的更清楚些。

她家世低、底氣不足, 再加上府裏還有兩位側福晉, 劉佳氏有子嗣，瓜爾佳氏出身好，她這個五福晉委實做的戰戰兢兢, 只能越發守禮、越發的賢惠……

皇太後對她好，不僅囑咐五阿哥善待她，還常常給她做臉，給她在府裏撐腰，她心裏感激不已，她身無長物，只能平日裏多體貼孝順，多入宮陪伴太後……

皇太後拉著她的手，仔細看了看，笑道：“挺好，比上次氣色好看了不少，年紀輕輕的可要好生註意身體，不然等老了，可是要遭罪的。”

五福晉笑容溫柔靦腆，“勞皇祖母記掛，上次入宮只是孫媳忙於府內事務，這才顯得有些疲累，並無大礙的。”

皇太後又拍了拍她的手背，讓她不要因為忙碌而輕忽了自己的身體，這才轉頭對溫貴妃笑道：“這孩子一向孝順，常入宮來陪哀家，比胤祺體貼多了，哀家心裏愛的很……”

儀敏當然不會說五阿哥的不是，別看皇太後嘴上抱怨，但一提起五阿哥，她老人家就滿臉笑意，對這個自己養大的孫兒，可是一萬個喜愛呢。

她笑道：“五阿哥得皇上重用，被委以重任，每日要處理不少事務，難免入宮的時間就少了，但心裏定是孝順太後您的，再說，五阿哥和五福晉是夫妻，想來兩體一心，五福晉多多入宮陪伴您，也算替五阿哥盡孝了。”

皇太後果然眉開眼笑，她讓人搬來椅子，讓五福晉坐在她身邊，又對儀敏說道：“哀家年紀大了，精力不濟，這孩子又靦腆，有什麽事都憋在心裏，你如今代理後宮，又是長輩，可要多教導一二……”

康熙又南巡去了，卓沅作為皇後也要跟著去。

和年紀越大就越愛出去浪的康熙不同，無論是儀敏還懿貴妃、皇太後等人都不大樂意和康熙出去玩了，看來看去就那麽點景色，還要接見好多人，不僅事多還無聊，神煩！

原本打理宮務的人該是懿貴妃的，偏偏懿貴妃開年就病了，儀敏作為貴妃，此時此刻，自然當仁不讓的扛起的後宮的事務，不過這些年她也獨自打理過幾次宮務，業務還算熟練，並沒有手忙腳亂。

皇太後的話，儀敏聽懂了，這是讓她幫忙多護著五福晉的意思唄。

不同於孝莊太後年紀越大越不好伺候，皇太後恰恰相反，她越是年邁，就越慈愛呵護小輩，尤其是對於自己的喜歡的孩子，那是恨不得安排的妥妥當當的，讓他們永無後顧之憂。

既然皇太後都開口了，儀敏當然要給面子，何況也只是說幾句話、送幾次賞的問題，她擡手讓五福晉走進些，從手腕上褪下一串翡翠珠子戴到她手上。

“你這孩子一向乖巧不說話，本宮都不記得送過你什麽，這手串本宮瞧著襯你的膚色，就送你戴了吧，往後可要記得常來永壽宮陪本宮說說話，老十夫婦如今不在京城，本宮也是寂寞的很……”

五福晉自是連連答應。

倒是皇太後問道：“老十夫婦今年怎麽還沒回京？往常這個時候也該回來了啊！”

說起十阿哥，皇太後心情就超級覆雜。

她也是萬萬沒想到，到了最後，最親近蒙古、親近科爾沁的，不是她養大的五阿哥，也不是蘇麻喇姑帶大的十二阿哥，而是十阿哥這個蒙古女婿。

自從成婚之後，十阿哥幾乎每年都要帶十福晉回科爾沁住一段時間，短則三四月，長則半年，和蒙古諸部的關系都可好了。

而且，除此以外，他每年還要花至少兩個月的時間，帶著十福晉一起游山玩水的到處闖。

他很有些縱情山水的意思，只在朝上領一個閑職，既不在乎皇上恨鐵不成鋼的評價，也不願意多辦差，只一心一意守著媳婦過日子。

一說起這個，儀敏就露出笑意，“臣妾正要和您說呢，今早胤祎傳信回來，說是雲娜有了身孕，未免舟車勞頓傷了胎兒，他要陪雲娜在科爾沁那邊養胎，等胎兒穩固了，再決定啟程回京。”

“真的？”皇太後露出驚喜之色，要知道十阿哥已經二十三歲，十福晉也是二十四歲了，兩人成婚也有五年了，卻一直沒有好消息傳出來，不說外面的流言蜚語，就是皇太後都心焦不已。

她撫掌一笑，歡喜道：“這下可好了，你也該抱孫兒了，這次皇上南巡前，還在為老十的子嗣擔心不已，這下總算可以放心了。”

儀敏輕笑著道：“他夫妻二人都身體健康，太醫也只說緣分未到罷了，要臣妾說，皇上和您都是關心則亂了……”

看她面容的安定從容，皇太後心裏暗暗點頭：也就只有溫貴妃這樣的額娘，才能養出十阿哥那樣的兒子了。

她嘆氣道：“也是你性子好，看得開，雲娜有你這樣的婆婆，也算是她的福氣。”

當初，老十夫婦成婚第二年，皇上就想賜下兩位側福晉，一為充實後院，二為延綿子嗣。但十阿哥當場拒絕了，明言不想讓別人打擾他和福晉的安寧。

無論皇上訓斥還是勸導，他都咬死了不松口，反正就是不娶，打死也不娶！

逼急了他甚至說：就算沒有孩子都沒關系，他到時候就過繼四哥、六哥的兒子就是，想必以他們的兄弟情義，兩位哥哥定不會不答應的！

不說聽了這話的胤禛、胤祾怎麽想，反正這話一傳出來，京城的那些貴婦人和幾位皇子福晉可是羨慕嫉妒瘋了，怎麽好男人都是別人家的呢？

蒙古那邊對他的評價和好感更是‘蹭蹭蹭’的往上漲啊！這女婿真是找對了！

後來皇上給他鬧得沒辦法，把溫貴妃喊來，想讓她勸勸兒子，結果溫貴妃反過來勸著皇上：‘兒孫自有兒孫福’、‘小兩口的日子就讓他們自己過、自己折騰’……

一來二去的，皇上也就不管了，愛咋咋地吧。

畢竟……十福晉出身高貴，既是郡王嫡女，又是皇後的侄女，和十阿哥的婚事也算滿蒙聯姻，十阿哥也護媳婦護得嚴實，溫貴妃都不在意，康熙就更不可能去找兒媳婦的麻煩了。

儀敏笑了笑，“雲娜幾乎是在臣妾膝下長大的，就像臣妾的女兒一樣，臣妾不疼她疼誰？”

反正康熙要做惡公公可千萬別拉上她，她可是打定主意要做一位慈祥的好婆婆的！

她其實從未給胤祎灌輸過‘一生一世一雙人’的思想，誠然她心裏對此是認同的，但到底不符合時代，也和皇子的價值觀不符。

但！

小十！胤祎！老十！他就是個天生的戀愛腦！從七歲開始，就一門心思的撲在了雲娜身上，眼裏壓根看不見任何別的女孩子，心心念念就想把雲娜娶進門，甚至愛屋及烏的對蒙古也充滿了好感。

他還有點感情潔癖，不僅是對雲娜，還是對他自己，他無法忍受任何人插足他和雲娜之間，再漂亮的姑娘都不行，否則……雲娜還沒生氣，他就已經受不了了。

就……一天生的好男人吧。

做為被迫吃了十幾年狗糧的老母親，最初發現他這一特質的時候，儀敏真的驚呆了，這娃真的是：幹啥啥不行，談戀愛第一名。

後來時間久了，也就漸漸習慣了。

甚至儀敏都懷疑：老天爺讓她生下這貨，就是想讓他和雲娜在一起好好談戀愛結婚的。

這要是在話本裏，絕對妥妥的男女主啊！而她……呵，就是一工具人母親吧，只負責被秀恩愛和搖旗助威……

……

從慈寧宮出來，儀敏並沒有乘坐轎輦，而是一路慢悠悠的走著。

她左右兩邊分別站著四福晉和六福晉，俱是一副恭順又不失親近的樣子。

身後是兩位側福晉，一位是四阿哥府上的李側福晉，一位是六阿哥府上的林佳側福晉。

四福晉烏拉那拉氏，是步軍統領事內大臣費揚古之女，六福晉舒穆祿氏，是原先的文淵閣大學士佛倫的嫡長女。

康熙選兒媳婦的目光很統一：長相清秀，舉止沈穩，端莊大氣，還要有一身出色的氣質，能打理好後宅。

而他指給兒子的側福晉和侍妾人選，就都是找那些長得好看的、看著會生養的……

四福晉輕扶著她手臂，淺笑道：“恭喜溫額娘，再過幾個月，您就要抱到十弟的孩子了。”

六福晉也連連道賀，不同於四福晉的內斂，她是個稍顯活潑的，而且……她還是個顏控，“十弟和十弟妹都相貌出色，生下的孩子也定是玉雪可愛。”

儀敏俱是一笑，她早晨歡喜了好久，如今已經淡定下來了。

走了一會兒，她喊道：“善思，”這是四福晉的閨名。

四福晉連忙答應，問道：“溫額娘有什麽吩咐嗎？”

儀敏輕聲問道：“老四這些日子可是官務格外繁忙？本宮都好些日子沒見他入宮了。”

“您也知道，我們爺一向是個嚴肅認真的性子，皇阿瑪囑咐的事情，定是要辦到最好的，如今日日在衙門處理事務，有時妾身都見不到他……”四福晉苦笑道。

“皇上南巡，朝中難免事務堆積，忙些也是可以理解的，”儀敏笑了笑，說道：“只是要註意身體，不要累傷了身子……”

她隨即話鋒一轉：“再者，懿貴妃這病雖不重，卻拖拖拉拉了小半月，老四除了月頭來過三五次，其餘都是你在跟前侍奉，雖說夫妻一體，但你也記得回去跟老四說一下，讓他多抽出時間看望懿貴妃……”

不然被有心之人添油加醋的傳出去，也會影響旁人對四阿哥的印象。

她看著四福晉，意味深長道：“本宮是知道老四孝順的，懿貴妃也知道，但外人不知道啊，這世上多得是閉目塞聽的人，能不授人以柄，還是不要的好！”

胤禛幾乎是在她跟前長大的，他這些年對懿貴妃的孝順，儀敏都是看在眼裏的，自然不會懷疑他的心意，也明白他是真的太忙，加之又足夠信任自己的福晉，這才略有疏忽，但……旁人不會怎麽想啊！

她私心裏，一直是希望且堅信老四會當上皇帝的，而他逐漸展現出來的工作狂體質，也證明了他對這份職業的適合、熱愛。

若是老六，她不會多嘴提醒這些，因為不需要，老六性情淡泊，對權勢沒什麽欲望，自然就不受其掣肘。

但老四不同，儀敏眼瞅著，他並不是對那個位置沒有心思，那麽他就要做得比別人更多、更好！

四福晉一楞，她連忙道：“妾身明白了，定會把您的話轉達給我們爺的。”

儀敏也就轉移話題道：“你既要打理後宅，又要教養弘暉和弘顯，煞是辛苦，可也不要忽視了自己，要多註意身體才是。”

蝴蝶效應之下，四福晉共生了兩個兒字，長子弘暉今年十一歲，次子弘顯今年九歲，都很聰明健康。

四福晉含笑點頭。

儀敏也一碗水端平的對六福晉詢問了幾句。

“南蕓，老六近日可傳信回來了？”

六阿哥和謙嬪都是這次南巡的隨行人員之一，不過老六夫妻感情不錯，常常會有書信傳回來。

六福晉也笑道：“傳了，六爺信裏還說，他給您帶了不少土儀，正走水路運回來，想必過幾日便要到京城了。”

“他有心了，”儀敏笑著稱讚了幾句，又問了六福晉所生的嫡長子弘暄的學業和身體。

六福晉一一含笑答了，婆媳三人便一路說說笑笑的去了永壽宮。

……

當晚，四阿哥一身疲憊的回到府上，還沒來及梳洗，就被福晉請過去了。

一見他踏入院門，四福晉就迎了上去，見他眼底青黑，心疼道：“爺要多註意身體才好……”

握住她的手，四阿哥目光微暖，拉她進了房門，“福晉放心，我心裏有數的。”

他自小就被溫額娘耳提面命的灌輸了一大堆養生秘笈，對此還是有一番心得體會的，也了解自己身體的極限在哪。

又問道：“你說有事找我，是今日入宮請安，遇見了什麽事嗎？”

四福晉便將今日溫貴妃要求轉達的話說了出來。

聽完她的話，四阿哥楞了一會兒，才懊惱道：“是我的不是，竟然忽視了額娘那兒的情況，實在不孝！”

“如何能怪爺，您有多忙碌，大家都是知道的，妾身更是最清楚不過了……”四福晉連忙安慰道。“再說，額娘那裏，妾身幾乎日日都要前去問候、侍藥，不敢有絲毫馬虎，也算是替爺盡了孝心了。”

四阿哥搖搖頭，“話雖如此，但我也的確疏忽了。”

他想了想，說道：“這樣吧，明日我正好休沐，便不去衙門了，和你一起入宮看望額娘，也順道去謝過溫額娘的提點。”

四福晉有些高興，要知道，她們爺原先即便是休沐日，也是要去處理公務的。

她笑道：“是得多謝溫額娘，”不然四爺哪裏會休息哦。

……

江南。

皇後的畫舫上。

卓沅坐在桌旁，細細的挑揀著一匣花樣新鮮的宮花、絨花。

在她的旁邊，站著一位灰衣姑姑，正低頭恭敬的稟報著什麽。

“娘娘，今日太子和大阿哥又發生了爭執……”

“江南總督給太子和大阿哥分別送了四名女子，都是名義上的養女，根子還算清白，太子都收下了，大阿哥卻都推拒了……”

……

等她說完，卓沅輕輕點頭，“本宮知道了，繼續盯著就是，什麽都不要做，現在還不到添火的時候。”

灰衣姑姑：“奴婢明白，娘娘放心。”

從她出現，再到她緩緩退下，卓沅的表情都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，依舊是自顧自的挑選著宮花，直到完全挑揀完，她才露出笑容。

指著那選出來的一堆宮花說道：“找個精致的盒子裝起來，回宮後給溫貴妃送去，她一向愛這些。”

讓宮女上前收拾，桑若笑道：“奴婢就知道，娘娘定是為貴妃挑選的，”又試探問道：“太子那邊……”

卓沅唇角笑意不變，“不急，還不到時候。”

太子的驕橫自我，與皇上隨著年齡增長越發多疑的心性，定是會有所沖突的，只是目前還沒有到最適合爆發的階段。

太早了，會引起皇上心軟，太遲了，又會錯失先機。

所以……她需要小心找準時機，去推那最後一把！

反正在她這裏，無論是太子，還是大阿哥，都是註定要出局的！

——只是，可惜不是小十了。

她在心裏嘆氣。

要說她最屬意的人選，那自然是好友所生的兒子，可小十那性格……哎，不提也罷，做個閑散王爺也挺好。

後來她也考慮過謙嬪所生的六阿哥，可……那也是個懶散的。

最後選來選去，也就只有四阿哥最為合適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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